據(jù)不完全統(tǒng)計,有超過3萬名Souler在Soul App上分享自己的支教故事,他們的足跡遍布貴州、四川、云南、新疆、青海、柬埔寨、印度尼西亞、泰國、坦桑尼亞、肯尼亞等地……“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是我們最深厚的軟實力”,這些年輕Souler代表著中華文化發(fā)展的主力軍,正通過支教,使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在各地開花結(jié)果。他們印證了李大釗先生的話,“為世界進文明,為人類造幸福,以青春之我,創(chuàng)建青春之家庭,青春之國家,青春之民族,青春之人類,青春之地球,青春之宇宙,資以樂其無涯之生。”
以下內(nèi)容根據(jù)一位曾在彝族山區(qū)支教的當事人口述整理,人物均為化名。
“抓緊了!老師這就拉你上來!”我一手把住一顆小樹,一手緊緊地握住一只小手。先前被細雨浸潤的土壤和著散落滿地的木皮,踩在上面感覺一點兒力都使不上。大概一分鐘前,我還帶著孩子們有說有笑,優(yōu)哉游哉地走在山區(qū)的林路里。忽然,我身后傳來一聲驚呼,等我轉(zhuǎn)過頭時,眼看著一個孩子就要順著傾斜的林坡翻滾而下。我大腦一片空白,全然忘了身旁斜面的陡峭,本能地向著孩子邁去,一把抓住了他的手。一股沉重的力道扼住了我的手腕,并試圖將我向下拉扯。我沒有想到,一個小學(xué)的孩子竟有如此分量。
腳底不斷打滑,情急之中,我伸出另一只手,抓住了一側(cè)的小樹。有了支點,終于能使上力。我鉚足了勁兒,一把將孩子提了起來,抱入懷中。孩子“哇”的一聲開始大哭,而我的掌心漸漸傳來陣陣刺痛。抬手一看,一些木刺扎進了肉里。
我叫可達,一名茶藝師,今年22歲。這是我?guī)讉€月前在涼山彝族自治州的驚險一幕,也是我未曾想過的支教經(jīng)歷。
一、我們?nèi)绱瞬煌瑓s又如此相同
從走進山區(qū)的第一刻起,我就有些后悔。潮濕泥濘里的寒氣蜿蜒地順著褲管鉆入身體里,哪怕裹著厚厚的棉襖都不禁直打寒顫。到學(xué)校的那一晚是大年初五,放下行囊后,我草草地洗了把臉。躺上床,滿懷期待地打開了Soul,想與Souler們分享我支教的第一天。然而,手機屏幕上冷冰冰的“無信號”三個字打消了我的念頭。不一會兒,困意襲來,我很快便陷入了沉睡……
彝族孩子們的一天是從達體舞開始的。早上7點多,當?shù)乩蠋煄е遗c其他幾位志愿者一同迎接第一天開學(xué)的孩子們,然后,與他們一起跳起了達體舞。達體舞是彝族的傳統(tǒng)舞蹈,象征著彝族人民的精氣神。起初,自認對音樂造詣頗深的我以為能很快地掌握達體舞,但沒想到,看似簡練明快的踢踏步伐竟如此困難:左腳快了一拍,右腳就跟不上;要是慢了一拍的話,兩只腳準要磕一塊兒。
在我踉踉蹌蹌的時候,一股暖意溜進了我的掌心;幾根綿軟的手指握緊了我的大手。“老師,我教您。”身旁的孩子說著略顯生硬的漢語,笑瞇瞇地看著我,然后不緊不慢地踢踏了起來。我跟著他的步伐,在晨光的籠罩下,漸漸起舞。異鄉(xiāng)的冬天分外的冷,但心中卻流淌著陣陣暖流。
從那以后的每一天,我們都會準時在操場上跳起達體舞。雖然還是會偶爾磕絆,雖然對他們而言我或許是個外族人,但從那一刻起,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集體意識油然而生。

二、你的對手是重山
每個教學(xué)日,我都會費來回大約1個多小時的時間,行走于縣城和學(xué)校之間的山區(qū)。因為每位班主任都需要帶隊,將放學(xué)的孩子們送回縣城,待家長們?nèi)珨?shù)接到孩子們后才能離開。不過,與第一次上山時不同的是,一路上,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回蕩在整個山間;冬日山區(qū)刺骨的嚴寒也似乎在周圍孩子們的簇擁下溫柔了不少。
當?shù)乩蠋煱⒘Ω嬖V我們,這一代山區(qū)的海拔大約有3200米,人煙罕跡,重巒疊嶂,孩子們回去的路上如果沒有人看護,很容易遇到危險。所以,這兒的老師們既肩負著教書的職責,也承擔著保護孩子們的重任?;蛟S因為責任,或許因為本能,我才會在那個孩子滑落林坡時第一時間沖出去握住他……
還記得最晚的一次,一位家長直到8點多才來到約定的地點接他的孩子回家。那位先生漢語并不好,但努力向我傳達著可以在他家留宿一晚,明早再啟程的意思。我謝絕了他的好意,告訴他的孩子,我還得回去準備明天的教案,讓孩子轉(zhuǎn)達給這位先生。好在那時已是春末夏初,天氣已漸漸變暖?;厝サ穆飞?,四周蟲鳴聲和著霧氣土腥味兒,盡是萬物萌發(fā)的生機。手電筒直射出的光束照亮了我前進的步伐。
那天回到宿舍后,我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這句話:“是老師……但也不僅僅只是老師……”

三、古琴是我的一方桃源
剛來到山里時,日子簡單而又知足,晨練跳舞、教書備課、爬山閑聊……當然,還有偶爾天公作美,連上網(wǎng)絡(luò)信號時小小屏幕里繽紛的Soul世界,但唯獨……少了我的寶貝古琴。心癢難耐,我托支教組織的老前輩替我從附近的縣城購得一床古琴。飯后,月影朦朧,操場上空無一人。我在宿舍里把剛到手的古琴定音調(diào)弦了一番,隨后小心翼翼地將琴搬到門口,面朝操場。我定氣寧神,雙手緩緩地撫上琴弦,腦海中回想著那首最熟悉的曲子。
《泛滄浪》,這是數(shù)年前我第一次聽我?guī)煾祻椘鸬那?。記得那是個夏日午后,我聽完整首曲子后,感到周遭時間的流動似乎都慢了下來;旋律讓周遭變得安靜,而周圍的寂靜繼而讓心靈得到了撫慰。古樸、安靜,似一位娟秀而又深沉的女子般動人。于是,我在師傅的指點下,就此與古琴結(jié)緣……
一曲《泛滄浪》彈罷,原先因為寒冷而有些僵直的手指已完全舒展。天空中,明月依然猶抱琵琶半遮面,但操場對門宿舍的門口卻多了幾個熟悉的身影。同行的支教老師和一位當?shù)乩蠋煷┲抟\,向我豎起大拇指,片刻后,興許是確認我一曲已完全彈罷,隔著大半個操場為我鼓掌。我鮮少在眾人面前撫琴。在偏遠山區(qū)的冬夜里,頭頂皓月,面朝異鄉(xiāng)人,奏一曲《泛滄浪》無疑是種奇妙的體驗。
在那往后,午間休息的時候,我常會搬出古琴,奏上一兩曲。孩子們從最初的好奇,到驚喜,再到習(xí)以為常地坐在我周圍,靜靜聆聽?;蛟S他們聽不懂旋律間傳達的深意,但從他們聚精會神的神色里,我知道,至少在那一刻,孩子沐浴在旋律的安寧與祥和之中。
源于音樂,高于音樂。可以說,古琴是我疲憊生活里的一個港灣。她溫柔、深沉,永遠耐心地聆聽著我緩緩訴出的衷腸與抱負。而在支教的這些日子里,她與我一同邀請許許多多素昧平生甚至不曾謀面的人,在夜晚的宿舍里、在午后的操場上、在Soul的廣場上,感受著古琴旋律創(chuàng)造出的世外桃源。
四、每一盞燃燒過的燈都會留下火種
停電的那大半個月,我開始懷疑自己。起初的時候,被告知只是緊急停電,幾天后供電就會恢復(fù)正常。停電的日子里,我兜里揣著個充電寶,手里拿著個連著充電寶的手機,走遍學(xué)校的每一個角落,尋找有網(wǎng)絡(luò)信號的地方,試圖與Soul上的朋友們嘮上幾句。
實在找不到信號的時候,我便回歸古琴的懷抱。但夜深人靜時,琴聲難免打擾到別人。躺在床上盯著宿舍里僅有的那盞小油燈,忽明忽暗的火光兀自搖曳。我回顧著來到山區(qū)的這段日子,眼前匆匆略過好多畫面:孩子們跳達體舞時的笑臉、孩子們上課苦思冥想的樣子、彈琴時周圍人陶醉的神情,還有,中途放棄返鄉(xiāng)的支教老師的背影……雖然開心滿足的時候不少,但我不經(jīng)意間總會質(zhì)問自己:我來這兒的選擇,真的做對了嗎?
“快樂有時,煩惱亦有時。”因為孩子們的基礎(chǔ)比較差,教學(xué)過程中困難重重;同樣的一個知識點得反復(fù)教好多遍才能讓他們吸收。孩子們非常非常用功,但無奈先前落下的知識得需要成倍的努力去彌補?;蛟S,這樣說也有點自私,但我希望既然付出了這些時間和精力,就能換來些回報。不是金錢,不是名聲,我只是很怕自己的苦心最終沒能讓他們成才。
身邊有堅持不下去的支教老師,他們走的時候我甚至也萌生過退意。但幸好,念頭終究是念頭。我依然日復(fù)一日地迎接著我的孩子們、和他們一起跳舞、教書、彈琴、備案、燒火做飯、領(lǐng)隊送行……直到支教結(jié)束前,我以為我只是習(xí)慣了這樣的生活。疲憊或許也漸漸沖淡了心里的疑慮。

離開學(xué)校的前一天,學(xué)生們的家長紛紛趕來學(xué)校,設(shè)宴招待。酒席上,家長們一邊高唱《彝族敬酒歌》,一邊向我敬酒。許多老一輩的彝族人都不怎么會漢語,但他們一個個排著隊,一遍又一遍地用漢語對我說著“謝謝”。漢語稍好一些的家長還問我:“您明年還來嗎?”我不知道怎樣去回應(yīng)他們,只能握緊他們的雙手,告訴他們,“一定會回來看孩子們的。”
臨走的時候,班上的孩子們哭得梨花帶雨。坦白地講,哪怕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(shù)次,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滾。有備而來的別離總是最難。在我和學(xué)校的當?shù)亟處煟业呐笥寻⒘σ煌律綍r回城的路上,我忍不住問他:“短短幾個月的支教真的能幫助他們嗎?”阿力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,反而問我:“你還記得你從一開始給孩子們準備的那些教案嗎?為什么反反復(fù)復(fù)地教他們拼音,而不像城里的老師那樣,趕著進度教課文?”
我告訴阿力,因為拼音是最基礎(chǔ)的一關(guān)。如今的時代日新月異,孩子們往后步入社會,都會用上手機和電腦。不論往后他們是在涼山自給自足,還是為祖國的建設(shè)添磚加瓦,只有學(xué)好扎實的拼音,往后才能學(xué)會打字、與更多的人溝通,才能在新時代里立足。阿力笑了笑,告訴我:“你不是第一個這么想的老師,也不會是最后一個。你和他們,每一個人,都留下了自己的那一份努力……”我已經(jīng)明白了阿力的意思。
支教的時間或許不算長,但每一位堅持到最后的支教老師都將青春中寶貴的數(shù)個月甚至一兩年獻給了祖國的未來們。個人的付出和汗水乍一看是杯水車薪,但當所有人的努力串在一起,連綿不絕的燈火就會照亮整個夜空。而每一盞燈,都有他和她存在過的意義。
在我回到原先的生活后,有不少Souler通過我發(fā)布的支教有關(guān)的瞬間向我詢問申請支教的問題,也有Souler向我討教古琴學(xué)習(xí)方面的問題。我耐心地告訴他們,一定要堅定信念、真心熱愛,即便面臨著挫敗,也能不忘初心,克服困難。傳承中華文化如此,教書育人亦如此。
如今,我的生活從表面上來看和支教前沒什么兩樣。來回于茶藝教室與家里,烹茶撫琴,平平淡淡。只不過,我在書桌的一角添了一盞燈。它長得很像那盞小油燈,那盞停電時分給予我一點光明的油燈。我常常會在撫琴后凝視那盞燈,好久好久。
“有燈的地方就有人。”《一代宗師》中的這句經(jīng)典臺詞或許早已揭示了某種真理。彝族希望之燈,燃于海拔兩千三百米,而我有幸點亮過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