機密處萬籟俱寂，防守嚴格，他一路破解密碼，悄聲潛入，沒料到 U 盤一插電腦，警報就開始厲聲鳴叫，門外死神般的腳步紛至沓來，踩得他渾身汗如雨下。

決定組織存亡的數(shù)據(jù)正飛速傳輸，慶幸的是，不到 10 秒，進度條就到了 99%。

他的嘴角肆意上揚：電影里每個帥氣如他的男主角，總是在 99% 的危急一刻成功拷貝資料瀟灑脫身。

然而現(xiàn)實是，60 秒過去了，進度條還在 99%。

一陣槍聲響徹大廈。他千算萬算，沒算到被進度條騙到了死路上。

▲ 上述三圖來自：《I Spy》

為什么進度條總是卡在 99%?

你可能不是間諜，但肯定也焦急地經(jīng)歷過進度條里這距離最遠的 1%。

而它似乎總會卡在 99% 的原因就是：大多數(shù)進度條都是假的。

故事還要從 1896 年講起。

那一年，波蘭經(jīng)濟學家 Karol Adamiecki 制作了一種名叫 harmonogram(時間表)的圖表，提出了早期的進度條概念。同時，這種方法 1910-1915 年也由 Henry Gantt 在西方普及，并被稱之為 ‘甘特圖’，后來電腦誕生后才慢慢用于計算領域。

▲ Karol Adamiecki。 圖片來自：Historicprojects

第一個圖形進度條出現(xiàn)在 Mitchell Model 1979 年的博士學位論文中，他指出，進度條能‘在復雜的計算環(huán)境中監(jiān)視系統(tǒng)行為’。

這時候，進度條就成了人們與計算機運作聯(lián)系起來的橋梁。

但事實上，沒人能做出預測 100% 真實的進度條。因為程序員也不知道系統(tǒng)什么時候能完成操作。

所以每個人都會面臨卡在 99% 的情況，只是進度條為什么卡在 99%，原因卻各不一樣。

它有時候快，有時候慢。

對于一些可定量的項目，進度條基本可以和實際相符，但不同的硬件資源和后臺程序都會相互占據(jù)資源，計算機很難恒定分配運行，當你影片下載到 99% 時又打開了大型游戲，或者哪個小任務卡住了，就到了艱難的‘1% 時刻’。

其實這種 1% 隨時都在發(fā)生，但我們只對最后的 1% 印象深刻。

它有時候前面很快，后面很慢。

就像 U 盤復制文件，系統(tǒng)會根據(jù)文件數(shù)量和傳輸速度算好大概時間，但并不是每個百分比都執(zhí)行相同的工作，因為每個文件大小都不一樣，而最后 1% 可能因為還要驗證文件、全盤掃描、整理數(shù)據(jù)等等，所以耗時也最久。

它也可能一直不快不慢，因為它整條都是假的。

就像升級系統(tǒng)時，虛假的進度條一直在勻速往前走，有時在 40% 時突然就跳到了 100%，有時到了 99% 還沒完成工作，就只好一直不動了。

這種勻速的假象只是為了告訴你：我還在工作，請不要叉我。

▲ 示意圖

雖然卡在 99% 的等待并不讓人愉快，但也不得不承認，沒有 0% 到 99%，我們的情緒會更焦躁，因為不知道盡頭在哪里。

這就是進度條的厲害之處——讓你心甘情愿地等待。

一支理想的安慰劑

所以，進度條能不能準確顯示百分比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有個進度條擺在那里。

1985 年，卡內(nèi)基梅隆大學人機交互研究所教授 Brad Myers 還是一位研究生，當時他就在論文里提出了這個觀點。

只要看到進度條，人們就會感覺好點，它能讓人放松，讓人在等待時間去干點別的——去花 5 分鐘發(fā)個傳真，或者干些在 1985 年的辦公室會干的事。

如果我們按下鼠標，界面沒有任何反應，誰也不知道要等多久，人們都會陷入慌亂之中，并對關閉界面毫不留情。

▲ 更新軟件時的進度條 Bug

所以進度條的重要性就在于，它一存在就表示：電腦已收到指令，事件正在進行中。這讓人們對于結(jié)果有了可見的期待，并讓等待成為一件令人興奮的事。

當進度條在現(xiàn)代生活中被廣泛應用，并以更多樣的形式出現(xiàn)，它已經(jīng)成了一種關于掌控的游戲，一個減緩人們焦慮的安慰劑按鈕。

洞悉人心的產(chǎn)品經(jīng)理，就順水推舟地將大部分進度條都設計為：先快、后勻速、最后慢。

因為在經(jīng)典的直線進度條里，一開始進度條總是發(fā)射很快，大家就會嘗到甜頭，之后就算它開始一點點勻速運動，也不會過于怪罪，至少進度條還在穩(wěn)步前行，直到最后它卡在 99% 才醒悟起來：這終點怎么沒完沒了了?

但醒悟已經(jīng)遲了，都等這么久了，最后 1% 能不忍嗎?

不過 iOS 就實在很多，直接把進度條變成了沒有百分比的‘轉(zhuǎn)菊花’，誰也不知道菊花什么時候停止轉(zhuǎn)動，但至少它坦誠地告訴你：結(jié)果只有兩個，完成和未完成。

現(xiàn)在的進度條，也越來越懂得重視人們的感受。

嘀嘀打車除了顯示等待人數(shù)，還會顯示等待時間、已等待時間，這些進度中的多種細節(jié)，都是為了讓用戶對進度有更精確、即時的把握，以產(chǎn)生一切都在計劃之中的滿足感覺。

不得不承認，就算在圣誕節(jié)的凌晨 12 點叫車看到等待人數(shù) 73 位、需要等待 55 分鐘，這些量化的數(shù)字也讓人不那么焦慮了，甚至可以去旁邊的酒吧再消遣一杯寂寞的威士忌。

進度條也成了設計師們發(fā)揮創(chuàng)意的場地，他們會用各種小心思來轉(zhuǎn)移用戶注意力，讓人們在等待的時間里也不會覺得枯燥。

甚至還有一些預期之外的小驚喜，能讓人們忘了等待這回事。

如果沒有進度條……

想象一下，如果把你放進一個小黑屋，屋內(nèi)漆黑不見五指，等不到晚上的月亮，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，你會是什么感覺?

迷茫、慌亂、不安、焦灼、漫無目的……

沒有進度條也一樣。

就像開機時，不知道多久屏幕才會亮起;看電影，不知道多久才能結(jié)束;過馬路，不知道綠燈會不會跳轉(zhuǎn)紅燈;等地鐵，不知道下一趟什么時候來;去吃飯，不知道前方還有多少桌在等待……

往小了說，進度安撫人心，往大了說，進度讓生活得以繼續(xù)。

時間是永恒的，不快不慢不慌不忙，一分一秒就那么長。我們對時間的概念，決定了我們?nèi)绾紊睢?/p>

進度條在 20 世紀早期出現(xiàn)后就被稱贊為人類的重大發(fā)明，項目管理的先驅(qū) Walter Polakov 在 1923 年寫道：

進度條指示的就是人類生活不可消減、不可更改的因素 —— 時間，它體現(xiàn)了人類的本性，同時又具有人情味，所以它化解了人和管理之間的矛盾，擺正了工作與生活的關系，促進了人類創(chuàng)造力的充分發(fā)揮。

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，關注效率和進度，進行安排和規(guī)劃，成了我們得以前進的根本。

進度條將我們與工具連接起來，讓我們對于事事物物都有了更多的安全感、計劃感、方向感，這就是它的意義所在。

現(xiàn)在，進度條還被挖掘出更多的優(yōu)勢。

哈佛商學院企業(yè)管理副教授 Ryan Buell 發(fā)現(xiàn)，在餐館里讓顧客看到廚師在工作，對食物到桌時間、服務、口感的評價都更高，這和進度條的好處類似，因為它們都給人們提供了一種‘運營透明度’，Ryan Buell 稱其為 ‘勞動幻覺’。

而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們同樣能抓住這種效果，讓人們更好地評估其服務，同時也為人們創(chuàng)造更多體驗上的好感。

這時，也有人提出了一個關鍵的質(zhì)問：

那怎么不讓所有地方都充滿進度條?

事實上，像 Google 這樣的公司并不會降低服務速度來展示其工作，因為它們?nèi)绻芤幻肟焖俪尸F(xiàn)結(jié)果，就不會讓人們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多等待一刻。

也就是說，我們理想的世界，其實是沒有進度條的。

U 盤傳輸速率從 1.0、2.0 發(fā)展為 3.0，網(wǎng)絡通信技術從 3G、4G、5G 到探索 6G，我們希望一切能快則快、呼之即來，我們一直都在追求所有終點即刻抵達，我們無數(shù)次幻想著有一臺機器能帶我們?nèi)我怦Y騁在過去現(xiàn)在和未來。

只是我們現(xiàn)在依然無法戰(zhàn)勝時間。不過快不了的地方，至少能讓它更好。

所以，進度條來了。